女友說,想要一個音樂盒。為了看一次她燦爛的笑容,他願意做任何事。
他花了一個月的下班時間削木頭,刨光表面、彩繪、上漆,做成一個可愛的外殼,
還鑲上她的名字。
但是他沒辦法手工作出那種會發出音樂的轉軸,於是他買了一個現成音樂盒,
大費周章地把它拆掉,終於取下機芯,裝進自己的音樂盒裡。
女友只是淡淡地說了謝謝。他覺得有點失望,不過女友看起來比他更失望, 於是誰都沒再多說什麼。 過了一年,女友說想分手。他不明白細心呵護的愛情為什麼不能綻開花朵。 女友說他是個好人,但她對他沒有感覺。 她說年紀不小了,需要一個成熟的男人。 發生了這種事,不願接受也得接受。 他只好繼續過著日子,工作滿滿的,心裏空空的。 他在櫥窗外,她在店裡,身旁的男士低頭簽著帳單。 她比以前老了一些,不過還是很漂亮。 她們離開之後,他好奇地走進店鋪,發現裡面陳列著一個個閃亮精緻的音樂盒, 售貨小姐親切地招呼著,為他介紹「頂級的瑞士Reuge音樂盒」, 每個定價都在一萬元以上。 店員說他眼光很好:「這是限量款,定價三萬五千元」。 他問身旁的現任女友喜歡嗎,她甜甜地微笑,於是他毫不猶豫地買下了, 女友非常地開心。 看著女友的笑容,他卻覺得疏離。幾年前,他多麼期待這樣的笑容。 那時他很天真,許多事物求之不得,如今他經過歷練而成熟,彷彿什麼都輕而易舉。 可是,得到的感覺卻不像當年那樣強烈。 他不再是月光一族,他知道如何規劃最好的理財,獲得最高的利潤。 他不再是癡情男子,他瞭解女人想聽什麼話,更熟悉交替使用冷淡與熱情的魅力。 有時必須為了保護自己而對別人冷漠,或是忽略自己對別人的歉咎。 不會再被人們輕易看透,於是也很少有人能真正瞭解他。 他只能說:「等妳老一點就會懂吧。」 人們不斷鞭策自己成長,從年紀還很小的時候就想擺脫「幼稚」的評語。 但成熟是什麼? 年輕時擁有一份以為用心就會幸福的傻勁,但終究不敵各種挫折的磨蝕, 每次失敗,就趕緊在心裏重繪一個更加成熟完美的自己, 調整方向,拼命地前進。 又開始緬懷天真,期望能拾回一份童心。 懷舊的童玩在老先生手上呈現著微妙的衝突與諧和,他耍弄著十字形的木棒, 不偏不倚地卡在錐形突起上。 但大家似乎都帶著幾分防備,偷偷忖度他的目的。 老伯常邀請其他乘客試玩,但許多人猜測他想兜售童玩,無意購買的人都立即搖頭拒絕。 或是想挑戰行駛中的捷運帶給木球遊戲的難度? 我們懂得避免出糗、避免讓自己陷入無謂的麻煩, 即使最後只需要拒絕一個老伯的兜售,我們還是選擇防衛。 那些記憶怎麼永遠鮮明,早就已經學會不讓它發生了,卻還是習慣性地提防著? 心痛為他開啟了成長的大門,但成熟的他已不是原來的他。 至於純真,看似失落的故鄉,卻也可能是成熟的極致。 不在乎眾人眼光的老伯繼續拍打著木球。忙得像陀螺般的人們繼續追求財富與經驗。 一次次的愛情讓人消費著音樂盒,人們始終想不通最初的幼稚為什麼最美。 或是跳進最後那種,知道不管如何受傷、其實都無所謂而又能坦率的時候, 任何一種似乎都比這個小心翼翼的階段好。 純真的幼稚並不需要羞愧,看透人生之後的童心更加可貴。 別再說我幼稚!
送給她的那天,他非常興奮。捧著音樂盒的雙手忍不住微微顫抖。
多年之後,他在東區的一家精品店看見她。
他隨意指著一個打開後有芭蕾舞者旋轉的,
他不再是職場菜鳥,他懂得老闆和客戶的心理,知道攻守之間的份際。
然而,這種成長與社會化的過程也讓他學會習慣性地隱藏想法,
沒有人再說他幼稚,但他付出的代價是親密感,成熟而深沈的他,
有時候他會懷念傻傻的青春,懷念那顆容易被敲開或者敲壞的心。
年輕的女孩把玩著音樂盒,問他若有所思地想什麼?
學會依循別人的道理?還是拋棄內心的熱情?
宿命般地,埋首於人際與職場無情的競爭之後,突然在某一天驚覺心態竟已蒼老,
我常在淡水線捷運車上遇見一位玩木球的老伯。
交替地用木棒左右兩頭拍打一個棉線連繫的木球,最後還要巧妙地把球甩到木棒頂端,
因為老伯的舉動與行色匆匆的捷運族實在太不搭調,他總是吸引所有乘客的目光。
起初我也這麼認為,但到現在已經遇過他十來次,卻從未見他兜售。
或許他真是童心未泯?把熟諳的木球童玩當成一種表演藝術,
端坐在列車上的我們,這些所謂成熟世故的人們,
早已失去在眾人面前嘗試新遊戲的勇氣,
還記得第一次出糗的時候?還記得第一次被騙的時候?
我想著親手做音樂盒的男孩如何在愛情的戲謔中失落最初的心情,
成長始於對原我的懷疑,繼而開展成一條無法回歸的路途。
能不能跳過這個彆扭的成熟階段?
回到最初那種不知道受傷是什麼、不懂得顧慮而能坦率的時候,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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